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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迪克发誓，他觉得自己好像有些脸红了。

 

他最大的弟弟正站在他面前，和他像两个亲密的小鸟儿一样挤在一个小小的平台上。他的手扶着杰森的腰，而对方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就算我摔下去，你不会接住我吗，大蓝鸟？”

 

他笑着这么说，眼睛在逐渐亮起的霓虹灯下闪着光——迪克很喜欢杰森的眼睛，原本纯净的蓝色在浸泡过拉萨路池后沾染上了不详的幽绿，却反而像跳动的火焰一般在他的眼眶里灵动的闪烁着。

 

正如这双眼睛的主人一样，恣意放荡的坏小子，似乎能让整个世界为他燃烧。

 

“杰森……”两人挨得极近，迪克觉得自己有些喘不上气了。他呼吸急促的叫着对方的名字，杰森却笑了一声，像个孩子一样转头对着车水马龙的城市欢呼起来。

 

“哥谭！”他轻飘飘的喊到，“我才不会向你屈服呢，混蛋。”

 

迪克听着，不由得将对方腰上的胳膊收紧了些。

“别那么有保护欲，迪基鸟，”对方见状开玩笑的说，“你就差拿跟绳子把我拴起来拎着了。”

 

这话让他莫名升起了一些情绪。

“……如果我早就这么做了，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迪克有些激动的反驳，“你不会死，也不会在甜品店被人当成靶子，更不可能就在距离我几英尺的地方被小混混刁难。”

 

杰森没料到对方会这么说，有些诧异的看过来。

 

“迪克？你今天怎么了？”他问。迪克看着对方额前被高处晚风吹动的白色发丝，以及那一身干净帅气的红色T-恤衫——有些紧张的抿了抿嘴。

 

快继续说点什么啊，就现在。迪克在心里催促自己，一边飞快的眨着眼睛缓解短促的呼吸。

 

“杰森，我其实……”他鼓起勇气支支吾吾的开口，突然一个曼妙且熟悉的身影从杰森背后的高楼上落下来，打断了接下来想要说的话。

 

“哇哦，我是不是打扰到什么了？”

 

蝙蝠女孩——芭芭拉·戈登，拉着绳索荡到了韦恩大厦顶楼，一眼就看见了在滴水兽上勉强站着的夜翼。

“迪克？你今天怎么穿了这一身？”她调侃，随后杰森也转过头来，芭芭拉的笑脸僵硬了一秒，“你今晚的打扮也很出人意料啊，头罩。”

 

杰森大大方方的接上话头：“是啊，蝙蝠女孩，再差一个今晚就是集体的换装派对了。”

 

芭芭拉没有回答，看起来有些不高兴——她一直不太好评价杰森·托德。

 

“呃，嗨……晚上好，小芭。”

 

迪克夹在中间有些尴尬，他抽出空的那只手掏出卡里棍，发射钩索将两个人从狭窄的平台上解救出来。

 

杰森被迪克半揽半抱的带回了韦恩大厦顶端，又被轻轻放下。

 

蝙蝠女孩看了看两个人。

“我听老爸说今晚看到了夜翼带着一个男孩在城市的上空玩空中飞人的把戏，看来是真的咯？”

 

“啊哈哈……”迪克挠了挠头发，他的前女友一向很有个性，虽然是分手了但是总还是会让他有种被捉奸的感觉——而且还是跟杰森，感觉更奇怪了。

 

“你最近怎么样，小芭？怎么来之前不先联络一下。”

 

“没事，前一段时间我去东京做了个任务，吃了几顿美味极了的寿司。你呢？”

蝙蝠女孩说，踢了踢脚下的一块碎石子儿，“看起来你好像不是很忙？”

 

尴尬的氛围不知道为什么骤升，杰森扬了扬眉，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他知道这两个人的关系一直很微妙，就算是布鲁斯也会识趣的在他们俩中间找个借口溜之大吉。杰森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口好像堵着一口气，却没有来由。

 

“好吧，就让大好人迪克·格雷森处理自己的感情任务好了。”

他不爽的自顾自嘀咕，转身有些滑稽得往天台楼梯那儿走——没有任何装备，走路还有些重力不稳，老天，他今天为什么想起来做这一出自讨苦吃的“休假活动”？

 

迪克发觉了身后人的离开，连忙回头去叫他：“等一等，杰森！”他跑上去拉住他的胳膊，“你要去哪？你不能一个人行动，太危险了！”

 

“我？”杰森看了看不远处的抱着胳膊等待的蝙蝠女孩，“我今天休假啊，没事做，当然是回我的安全屋去。”

 

“但是……”迪克显得有些委屈，“我们说好一起夜巡的。”

 

“是你们。”他反驳，咬重了这个单词，“别让你的女孩等太久。你知道的——她一向不喜欢我。”

 

“她不是不喜欢你！她只是……只是因为你以前做的那些事情，比如说那些黑帮还有绑架小丑毒打的事情……”

 

好吧——杰森感觉到怒火和胸口那股莫名的不爽被这句话一股脑的刺激了出来。

“等一等，你是认真的吗，迪克？”他压着怒气说，“你又开始在这用一些陈词滥调摆出一副烂好人的姿态对我说教？因为我杀了一些人渣？因为我去报仇？”

 

“……杰森！”迪克面色也不太好看，握紧了拳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杰森冷笑了一声。

 

“得了吧，人见人爱的黄金男孩，你从来没接受过我。”他拧着眉头，把迪克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狠狠扯了下来。

 

“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有，省省吧，别在我面前玩你引以为傲的感情把戏。你不过是把我当成可有可无的可怜虫，让家族蒙羞的家伙，一个注定的不幸，还是最差劲的罗宾——”

 

“杰森·托德！”迪克忍无可忍的声音颤抖着大声打断他，“你就那么喜欢惹我生气？”

 

对方没有回答，杰森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

 

“见鬼去吧，夜翼。”

 

他说，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十五.

 

——你搞砸了，杰森，你又搞砸了。

 

在坐着电梯从韦恩大厦的顶楼下到大厅时，杰森在内心里冲着自己质问。

你原本可以直接提出来的，为什么要吵架？你就只会捧着你那些该死的面子和尊严然后在迪克面前幼稚的大喊大叫？

 

他拖着脚步，觉得无比疲惫。

 

“您好，先生？请问您……”大厅的前台小姐连忙迎上来，疑惑的盯着没有穿正装的杰森，“请问您找谁，有登记预约吗？”

 

“杰森·托……”杰森下意识的想要报出自己的名字，却忽然想起来什么，“杰森·特雷斯，”他飞快的改口，“我是下午来参观会展的，正准备回去。”

 

“啊，抱歉打扰到您了，您慢走。”前台小姐客气的替他打开大厅门，杰森却只觉得更加困倦，他攥着自己的胸口，在踏出大门前又回头嘱咐。

 

“对了，不要记下来我的来访记录，也不要告诉布鲁斯。”

 

他说，留下一脸疑惑的前台小姐。

 

好啊，现在你在这个世界连属于自己的名字都没有了，可真够差劲的。杰森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突然想起来达米安曾经对自己说的一句话。

 

“托德，没有人会需要一个愤怒起来连自己都丢失的人。”当时他这么说，藏在兜帽下的表情不屑一顾，“你把你自己丢失在了拉萨路池里，像个懦夫一样失忆逃窜，你要么就不要再回来，要么就不要再愤怒。”

 

可是他做不到……杰森当然知道达米安说的都是对的，但是他当时还是选择了和对方狠狠的打了一架。

 

他既做不到就此离开，也做不到真的放下。他本来只是个街头的扒手小子，却成为了蝙蝠侠的士兵——家庭，身份，父亲，罗宾——他曾拥有了他最高幻想里的一切。

 

是啊，他曾拥有过一切，多么讽刺。

 

当杰森终于回到安全屋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晚上好，安全屋。”他打开灯，一眼就看见了沙发上的迪克外套。

 

那抹亮蓝色刺痛了他的眼睛。

 

“真是见鬼……”他径直绕过去，走到厨房想要弄点吃的，却在冰箱门上发现了一张便签。

 

周末和小翅膀记得采购！——D.G

 

杰森默默的把手收了回来，然而他依旧不能从这个名字设下的牢笼里逃走。阳台上的警服，橱柜里的麦片，浴室里才买来的新的蓝色牙刷，茶几上被油性笔画了个歪歪扭扭夜翼标志的马克杯……

 

“老天，就不能饶过我吗？！”

 

杰森突然感觉到了四处碰壁般的孤立无援，现如今就连自己的安全屋都背叛了自己，处处提醒着他这里有了另一个人的印记——仅仅四天，四天！迪克·格雷森就仿佛木马病毒一样，轻而易举的翻过防火墙，把这间屋子入侵的彻彻底底。

 

杰森颓然的关上了灯，瘫坐在了沙发上，任由黑暗吞噬他不想面对的一切。他仰着头，和天花板相对无言。

 

“……你就是个混蛋，迪克。”

 

他对它说，无力的闭上眼。

 

黑暗总是能让他感觉到安心。杰森觉得自己约摸是睡着了，又记得不太清。他好像一下子就坠入了熟睡中，但是却没有让自己的身体从疲惫感中缓解多少。不知道这样过了多长时间，直到他忽然听见窗台边传来熟悉又朦胧的窸窸窣窣声。

 

有人进来了。

 

杰森立刻清醒了过来，他知道是谁，却没有睁开眼睛。

 

黑暗中软底的靴子轻巧的落在了地板上，几乎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杰森？……”那人走近了些，低低询问。

 

杰森没有动，维持着熟睡时深深浅浅的平稳呼吸。来人在原地站了一会，随后绕到沙发旁。

 

沙发垫往下陷下去几分，对方坐在了他旁边，贴的很近。杰森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快得有些可疑，他紧紧闭着眼，努力无视蓦地靠近耳边的鼻息声。

 

“睡着了吗？”

 

对方嘀咕了一句，装睡中的睫毛忍不住抖了抖。好在夜里的哥谭足够黑暗，掩盖住了这如蝴蝶轻振翅膀的细微情绪。

 

杰森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叹息，随后有什么东西压了过来，一只手蹭过他的脸。

 

“晚安，杰。”

 

那个声音说，最后化成一片如鸟儿羽毛般柔软湿凉的碰触，落在了额头上。

 

 

 

 

十六.

 

杰森是被窗外的鸟鸣吵醒的。

 

他在阳光明媚的客厅里艰难的睁开眼睛，茫然的看着天花板。

 

他竟然就在沙发上睡了一整夜？

 

杰森眨了眨眼，准备站起来，却被脖子上巨大的痛感击败了。

 

“操……这该死的。”他呻吟着扶着自己僵痛得快要断掉的脖子，总觉得自己忘掉了什么。杰森龇牙咧嘴的抬着脑袋，目光落到自己没换下来的一身衣服上。

 

他忽然想起昨天半夜里如同梦境一般的晚安。

 

杰森立刻翻身从沙发上跳起来，飞快的冲进卧室——空无一人。他走到窗边，发现地铺已经被收了起来，两个枕头都摆回了床上，被子一大一小，被叠的很服帖。

 

“……”

 

衣柜里迪克的衣服也已经被全部拿走了，一同消失的还有阳台上的警服，玄关的皮鞋。杰森在家转了三四圈，几乎一夜之间所有和对方相关的东西都不见了，除了一样。

 

——五分钟后，他站在厨房里，手里握着一个马克杯。

 

这本来是迪克新买的一个杯子，就在三天前。因为那上面有两个滑稽的蓝色与红色的爱心，便让迪克一见钟情，毫不犹疑的为它买单。

 

到家后迪克衣服都没换，先拿起油性笔在蓝色爱心的旁边画上了自己的夜翼图标。

 

“怎么样？”他举着马克杯冲自己炫耀，“要不要也画上你的！”

 

“绝对不要。”那会他看都没看，翻了个白眼干脆的拒绝。

 

三天前的场景历历在目，杰森此刻握着它，昨晚回来时它还待在茶几上，里面装着迪克没喝完的咖啡。他把马克杯翻了个面，红色爱心的旁边多出了一个小小的红色蝙蝠图案。

 

杰森想象得出深夜里迪克偷偷摸摸在厨房举着杯子画画的场景。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个可以拿出来让他嘲笑好一阵子的画面，这会却让他觉得心里泛空——就像他第一次以为迪克不会再来借宿的那天一样。

 

杰森又盯着那个红蝙蝠好一会，最后打开一个柜子的暗格，把马克杯塞了进去。

 

长兄情怀时间结束！迪克不再住在这里，而他也不会再需要它了。

杰森背靠着流理台吐出一口气，又打开手机看了眼短信——最后一条与迪克的短信还是昨天傍晚六点的碰头地点。

 

他没有回复，他也没有再发过来。

 

看来昨晚迪克是彻底的来搬出去的。不过也好……一切都要回归正轨，不是吗？

起床，处理情报，看书，吃饭，夜巡，受伤，睡觉。

 

是该重新过回一个人的日子了。

 

没有人不能失去另外一个人，更何况是他杰森·托德？——他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好失去的了。

 

杰森放下手机，伸了个懒腰。他走到客厅的窗台边，对着明媚的阳光闭上眼。

“早安，混蛋哥谭。”

 

这就是生活。俗话说的好，生活很操蛋，但是你也不得不接受它。没人能逃得过这个——除非你死了。

当然，对杰森来说，生活是那种哪怕你已经抱着花安安稳稳的躺进了棺材里，它还要把你再拽出来，对着你的耳朵吼道：“你还没有体会过更多的不幸呢！快给我起来！”的家伙。

 

两天后的夜里八点，红头罩轻车熟路的在哥谭市的上空飞跃，他身边跟了一个同样耀眼的红色影子。

 

“所以说你是因为从屋顶上摔了下来才骨折的？”

 

红罗宾憋着笑，手却熟练的操控着绳索：“说真的，大红，不会是有人陷害你吧？”

 

“哈？”红头罩愤懑不平的说，灯火通明的哥谭市在两人身下掠过，“唯一想陷害我的就是在上头弄洒食用油的蠢货！害我白白绑了一周的固定板。”

 

“你知道的，B见你一周没出来夜巡，还以为你干了什么坏事躲着他呢。”

 

“可别，得了吧！”

 

杰森在头罩里翻了个大白眼。

“老蝙蝠一天到晚就提防着我，合着我能比阿卡姆暴动还可怕。”

 

“这倒也说不定。”红罗宾认真的指出，“你三年前刚回来那会一晚上就炸掉了快四栋楼。”

 

“……”对方无法反驳的沉默了，两个人又一起飞跃过一栋楼，双双落在了一栋位于下城区不起眼的仓库屋顶上。

 

“哔哔，顺风车道！”杰森借着惯性力做了个空翻，摆了个帅气的落地姿势。早在仓库上等待的罗宾满脸的不耐烦，抱着胳膊冷冷的看着他们。

 

“愚蠢又华而不实。”达米安这么评论他的落地。

 

“这话对夜翼说去。”

 

杰森拍拍腿上的灰，站起来，走到罗宾身旁：“怎么样了，有什么情报？”

 

“按道理今晚是不用你来帮忙的，毕竟骨折的伤还是多修养几天比较好，”在罗宾趾高气扬的准备下达任务前，提姆打开了手里的便携笔记本电脑，率先开口。

 

“不是什么大事，蝙蝠侠两天前拦截到一个秘密邮件，说十点在这儿会有一个走私交易，具体是什么货物还不清楚。夜翼已经提前去探了，你只需要帮忙殿后或者在我们去转移货物时麻烦吸引看门的火力就行。”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杰森应了下来，和提姆碰了碰拳头。

 

一旁被无视的达米安立刻气急败坏的去踹提姆的小腿。

“德雷克！应该由我下命令！”

 

“哇你又踹我？”提姆抱着电脑赶忙跳起来，往杰森身后一缩，“回家喝蝙蝠奶瓶去吧，小屁孩！”

 

“……你给我出来！”

 

“我就不！”

 

达米安只能气得直嚷嚷——论打架，他还是打不过比他高将近三倍的红头罩，然而他光是在这里跳脚就够让对方头疼的了。

 

“我怎么感觉一周不见，这小崽子火气更大了？”

 

杰森一手摁着嗷嗷乱叫的达米安的脑门，一边回头问红罗宾：“老头子又让他去参加学校的小学生春游踏青了？”

 

“不会吧，你真不知道？”提姆趴在他身后，不可思议的问。

 

“拜托，我在大宅里又没有装监视器。”

 

“咳咳，这个不是重点，”被发现秘密的提姆咳嗽一声，“嗯……你也知道家里能镇得住这家伙的只有迪克了吧？”

 

“这我知道。”

 

“问题就出在这里！”提姆摆出严肃的表情。

“迪克连着五天没在大宅了，前天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却谁都不理，在房间里闷了整整两日，阿福去喊都没用。结果还放了达米安鸽子——本来他说周六带达米安去采购零食的。”

 

杰森愣了愣。

 

“采购？”他忽然想起来冰箱门上迪克留下来的便签。

 

提姆仰头看着他，捕捉到了一丝不对: “说起来，你是和迪克吵架了吧。”

 

“……”没想到什么都瞒不住这个小侦探，杰森有些尴尬，“呃，也算不上吵架吧。”如果他单方面吼了迪克也可以算是吵架的话。

 

“好吧——”

 

提姆耸了耸肩：“不过，以防你不知道，迪克的确伤心得很。昨天夜里我端着咖啡去蝙蝠洞查情报，看到他神出鬼没的站在你的罗宾制服展示柜前，真的吓死人了。”

 

“……”

 

杰森觉得心脏处似乎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抽痛了，他迟疑的张了张嘴想要再询问什么，达米安的忍耐力就已经到达了极限。

 

“托德！”罗宾终于甩开了抵制他的手，“你们还要聊多久？这是任务，是夜巡！”

 

这一声吼得正瞎想的杰森直接打了个激灵。“老天啊……”他甩了甩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下班了再闲聊，满意了吗老大？”

 

“哼。”达米安好像被这种称呼取悦到，“就饶了你这一次，托德。”